城中日月

记得城中日月,蝉鸣后又初雪

【伯邑考x姬发】灵药

(可能会被审核端掉,因为昨天的没了QAQ)

(名字顺序有意义)

(一句话食肉有,慎入)

  

1.  

姬发身边总带着几片羊乳片——

形状不规则,色微黄,入口清甜,奶香浓郁。

他习惯在某些时候塞一片在口中,慢慢等待乳片融化的过程。像是可以躲进某个熟悉的怀抱,任由他有片刻停歇。待乳片化净,他又是那个渴望成为英雄的少年。

“像个小孩子一样。”

殷郊第一次见他偷偷在上战场前往嘴里塞羊乳片时这样调侃。

“你不懂!”姬发暗忖。

这些羊乳片,是他的灵药。



2.

姬发会在某些时候身体疼痛。

这件事是除了西伯侯父子三人之外,再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一次的疼痛,即使过去多年,姬发仍然记得清晰。

是母亲大姒去世之前。

最开始只是睡梦里无意识的腿脚抽搐。侍人值夜时无意发现,以为只是少主到了长身体的年纪。

于是第二天,已经无法起身的母亲开始命人每日骑射课结束后为姬发准备一碗骨汤。

初起,这碗汤诚如母亲所言,极大地缓解了每夜令他难以安眠的酸痛。可好景不长,就在母亲去世的那个雨夜,这碗骨汤却似乎突然失去了一切效用。

剧痛和母亲的离开一样令姬发猝不及防。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不可知的力量就要撕裂这幅尚且年幼的皮囊,他被揉捏,被拉扯,被撕裂。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淘气时从缫丝房里窃出的茧,在一个他并不确切的时间里,倏然变成一只有翅膀的蛾。

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是那只被蛾抛下的茧。母亲已登仙去,留下他,无药可医。

就在年幼的他以为这种疼痛将永远不会过去,折磨永无尽头时,

一个温暖的怀抱安抚了他,随之而来的,是烈日下麦子的香气——令人安心。

“姬发!姬发!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少年稚嫩而温润的嗓音此刻显得焦急,

他像是不甘,挣扎着用仅剩的力气,抓住了兄长宽大的衣袖。

“哥哥,我疼……”



3.

“你简直要吓死我和父亲了。”伯邑考后来每每说起此事都心有余悸。

疼痛和高热在整个大姒的丧仪期间始终伴随着姬发。无论是祝祷还是疾医的药方,在他身上全部失效。

看着浑身颤抖,呼吸粗重的姬发,西伯侯父子俩急疯了。他们无法在失去妻子(母亲)后,再次失去幼子(幼弟)。

是夜,伯邑考长跪在母亲的神牌前,无声地祈求母亲,护佑她最疼爱的孩子。

可是母亲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呼唤,所以待他精疲力竭走出宗祠,等待他的,是呼吸渐弱的姬发。

“你当时是怎么会想到喂我羊乳片的?”姬发后来曾经问起。毕竟羊乳片这种只有农家稚子才会有的零嘴,怎么看都和伯邑考的矜贵不相及。

说来也是碰巧。

彼时疾医已经断言,姬发活不过三日。

伯邑考心痛之余,蓦地想起姬发曾经和他说过想要一匹小马驹。

他不愿自己心爱的弟弟带着未竟的心愿离开。决定到马厩去寻一匹健硕的小马驹,为姬发陪葬。

马厩位于城东,与西伯侯府相距甚远。

伯邑考往日常同姬昌一起在城里行走,探访民情。故而此时上街,不少人亲切地同他问好。

他虽心下沉痛,也少不得打气精神一一回应。就在他走过一家猎户门前时,一位年迈的女性拦住了他。

“婆婆可是有什么事?”伯邑考停下脚步,耐心问道,心里有些遏制不住的焦急。天色已经不早了,他需得在日落时分赶回府中。

“少主请慢,老妇有一言想与少主言,或与小公子恶疾有用。”

无人知道那天老妇人和伯邑考说了什么。

只见他们素来端方的少主在听完话后无比郑重地朝老妇人行了一礼,随后一路急奔,不见半点平时沉稳的样子。

“所以,老婆婆说,让你给我吃羊乳片?”姬发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谬,“只是这样?”

“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了,就算她告诉我,昆仑上神仙的仙露有用,我也是要为你求回来的。”

伯邑考说着,一边整理着已经凝固晾干的羊乳片,一边不忘往姬发嘴里塞两块,“确实有用,不是吗?”

“碰巧罢了……”姬发用力嚼着嘴里的乳片——他总是没有耐心等它慢慢融化的——含糊到,“这次的羊乳片不够甜,哥你下次再加点饴糖呗。”



4.

姬发理所当然的好了起来,并且在此后的数十年间再未有疾。

伯邑考认为都是那羊乳的功劳,曾在姬发病愈后自备重礼前去答谢。只是无论如何打探,都不曾有人见过当日那名老妇人。

众人都说这是上神感念西伯侯世代为西岐百姓鞠躬尽瘁,故赐福于小公子。

如此,伯邑考更是不敢怠慢,羊乳片日日都要为姬发备着,不曾间断。

像是某种护持一般,从西岐一路陪着姬发走到了朝歌。




5.

姬发第二次感到疼痛,是到朝歌为质的第三年。

那时,他刚刚彻底适应了在朝歌的生活,渐渐明白了,如无意外,他此后的余生将会永远如同过去三年那样,周而复始。

他开始依恋哥哥每旬必然送到的羊乳片,会在每个感到孤寂的时候偷偷取一片放在嘴里。

“你若是想家了,就吃一片,哥哥总在家里等你。”记得临行前,哥哥含着不舍的神色如此对他说。

所以,当他满心欢喜接过新的羊乳片,却听闻父亲正在为哥哥物色发妻人选时,他觉得那股久违的剧痛,又顺着他捧着的包裹,重新蔓延至全身。

这是应当的,他面上勉强地笑着。

哥哥如今已经十八,若非当年为了母亲守孝,后又因为自己为质的事忧虑,他早该成亲有自己的儿女。

只是……

姬发失魂落魄的向质子营走去,路过了一片桑林,脑子里蓦然闪过一个片段——

不知名的男女在仲春深夜的桑林里,幕天席地行敦伦之事,令尚不知人事的他内心惶然。

所以,哥哥,也会这样吗?

在新婚夜,同他新婚的妻子。

想到这里,忽然一波剧痛袭来,他忍不住扶着最近的一颗桑树,剧烈地呕吐。

涕泗俱下,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这念头太荒谬了,几近肮脏。他风光霁月的兄长,与他血脉相连的哥哥,他怎能以如此恶意,为他染上欲望的颜色。

可是,就如同他无法逃避的疼痛,那份从第一次起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旖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只待他一着不慎,就将他吞吃入腹。

在梦里,他的哥哥,那个如玉般的公子,用他白皙却充满力量的手臂将他禁锢,带他在浮沉间去到另一种他未曾体验过的极乐——这令他恐惧而留恋。

而今,他的窃喜、他的卑劣、他的侥幸,终于随着兄长将要成亲的消息一起,成为一记耳光,狠狠的掴在他的礼义廉耻之上。

觊觎兄长,禽兽不如。



6.

再次见到伯邑考,是在次年空桑的游春会上。

姬发原本是不想去的。

这一年,他还是如同过去一样,每月按时收到哥哥命人从西岐带来的羊乳片。只是他宁愿眼睁睁看着羊乳融化变质,也从未再尝过。

姬发觉得他可以习惯的,

身上的疼痛已经从最开始的难耐变成了如今的麻木。

“果然主帅训练有效。”姬发苦中作乐地想,“至少强健了不少的身子不会再因为疼痛发热,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可惜,王命不可违。

王子启意在将自己的几位女公子嫁与诸侯世子联姻,深爱长子的商王又怎会不满足儿子小小的要求呢?

如此,令出朝歌,诸侯凡适龄子女,尽皆赴会——包括他们这些质子。

于是,在阔别了三年之后,十五岁的姬发,终于在空桑的仲春时节,又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兄长。

姬发设想过无数次他们见面时的场景——

他应该像个成年男子一样,沉稳、可靠,将自己的心思藏的半点不漏。

他会坦然地拥抱伯邑考,和他讲自己在朝歌度过的这些年,然后两人把酒言欢,听哥哥说父亲、说麦田、说西岐……直到酒冷羹残,再一同抵足而眠。

可是,他计划好的一切,自以为的天衣无缝。

统统在伯邑考见到他时倏然惨白的面色里,在伯邑考奔向他的脚步中,在忽然而至的拥抱里化为泡影。

“弟弟,你在痛吗?”

姬发恍惚间听到伯邑考带着颤音问到,

那一刻,他如同被锁了七寸的蛇,动弹不得。

他想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他自己都已经麻木。

他想告诉他,不痛,习惯就好。

然而他的勇气、他的从容、他以为的沉着,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被哥哥用力地拥在怀里,鼻间是久违的麦子在烈日暴晒后的香气。

他在哥哥永远安全而温暖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哥哥,我好疼啊……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



7.

伯邑考知道姬发心里的那只茧。

弟弟的小把戏,怎瞒得过朝夕相伴的哥哥。那柄被打磨过的弓,在比试当场倏然断裂。他看着从自己身旁略过,而后正中靶心的箭,不知是释然于自己不愿细想的成全,还是自责于为兄的懦弱。

他无法安眠。

“你不能去朝歌,这是你的命。”父亲的声音,威严如天上来。

他以为自己从未质疑过父亲对天机的明了,但那一刹,他几乎要忍不住蔑视案上那几根凌乱的蓍草。

天机,就是要他冷眼看着弟弟去向生死不知的前路?

他不服。

“逆风执炬,反烧自身。”

那又如何?只要能换得弟弟平安,纵然某日深陷炼狱,他也不言悔。

“你们兄弟两还真是像,一样的倔强。”父亲如是说。

像吗?伯邑考有片刻的迟滞。

或许是像的。

姬发的倔强与骄傲,来自父兄的宠爱;而他的倔强,总是因为身为长子和兄长的责任,被他暗自收敛。

唯有一点,他们认定事,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是哥哥,我想去朝歌,我听闻朝歌有最英勇的战士,最锋利的武器,我会成为让西岐骄傲的英雄。”

姬发深夜来访,言语认真。

“可是你知道,朝歌会很危险。你去了那里,就不能只是西岐的小公子,你知道质子意味着什么吗?”伯邑考试图劝阻。

姬发沉默。

就在伯邑考以为弟弟马上就要松口时,却见他从袖袋里取出一枚已经发黄的茧。

姬发将这只茧放到兄长手中,恳切到:“哥哥,母亲去世时,我曾以为自己就像这枚被蛾丢弃的茧,我很孤独,也很害怕,我以为已经没有人再需要我。可是你来了,哥哥,你救了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弟弟的眼神里,有他不愿细想的哀求。

伯邑考明白了,此事再无回寰。

他可以拒绝一个孩童对英雄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无法拒绝弟弟对再次被抛下的恐惧。

如此,他愿意做那个被留下的人,做等蛾再次归来的茧。



8.

仲春的空桑,草木繁盛,清泉泠然。

女公子们娇娆的身段包裹在繁复的衣袍之下,容颜美丽更甚春日百花。

只是这些,伯邑考都无心细看。

自他窥探到弟弟不自觉的小动作,明了他一直隐忍的疼痛起,巨大的惶恐就笼罩了他。

他不知是否西岐与朝歌的距离太远,或者命运又突生变故——

他的药失效了。

顾不得其他,伯邑考拉着姬发回到住处,一把取过匕首划开手腕,凑到姬发嘴边,“喝下去!快点!”

“哥你疯了!”姬发惊慌极了,他不知为何兄长突然如此,手却已经下意识扯下衣摆,伸手要去捉伯邑考不断渗血的手臂。

“听话!你喝一口!喝一口就不会痛了。”伯邑考侧身一晃躲开,随即另一只手摁在姬发脑后微微用力,将渗血的手腕强硬地凑到他嘴边。

什么?!

温热微腥的血液在姬发愣神的片刻已经顺着唇齿流进口腔。他反应过来正要挣扎,像是神迹一般,身体的麻木随着不自觉的吞咽迅速被久违的温暖取代。

不痛了……

姬发瞪大了双眼,用一种不可置信地看着伯邑考,他此刻终于明白,他的药是什么!

身体舒服的想要睡过去,心里的疼却越来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伯邑考才终于放开他,姬发失了支撑的身体蓦地倒在榻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屋里安静的令人窒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姬发忍不住大笑,他笑自己,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被尚未咽下的血呛住,咳的惊天动地。

伯邑考下意识想去拍拍他的背,却终究只是徒劳地站在光影里,神色悲悯。

良久,姬发终于止住了咳嗽,他伸手擦去唇上快要干涸的血迹。殷红在他的袖口晕开,艳丽到刺目。

他想起那些羊乳片,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甜味会更重一些。

“所以,哥哥一直在用血治我的病吗?”

“我从来都没有好起来过,对吗?”

“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姬发觉得他整个人都是苦的。

“不是的,这只是暂时的,你再给哥哥一点时间,相信我,很快你就会好的。”伯邑考走上前,俯身对上姬发布满血丝的双眼,安抚他,“我曾得仙人指引,用血为你治病,只要十年,十年就好,弟弟,你再等等。”

再等等,就好。

“不是的,哥哥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是……”姬发话未出口,就被兄长止住。

“嘘,哥哥知道,你别担心,你和我,还有父亲,我们都会好好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在他的唇上,温柔的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姬发已经不记得他当时是否回应了什么,他甚至没有再细问为他治病的代价。

说他们默契也好,装聋作哑也罢。直至离别,两人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短短四天,姬发觉得自己又回到在西岐的那些年,他整日整日缠着伯邑考,连被其他质子取笑没断奶也依旧我行我素。

他笨手笨脚地为伯邑考编了一只穗子,挂在他终日不离身的篪上。他喜欢那穗子随着音律,随着微风晃晃悠悠,和篪无限靠近,又无限遥远。

姬发决定不再去想那份不可说的爱慕了,太浅薄,毫无意义。

他用血养着他,用命换他,他们的血不分彼此。

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伯邑考好好活着,哪怕他娶亲生子又如何呢?

只要他活着。



9.

自空桑回来后,同伴们发现姬发似乎变了。

他变得更加坚定,更加英勇,更加执着。每日的训练不够,他开始请求他们的主帅——王子寿传授他更为精妙的剑法。

他要做自己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

人人夸赞他将会成为朝歌质子中最英勇的战士,他的无畏足以令敌人觳觫。

只有殷郊知道不是的,姬发变得更惜命了。

他恐惧受伤,恐惧流血。那些人们口中的英勇与无畏,不过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平安。

他不愿意受伤,吝啬到要让每滴血都有最大的价值。

他依然有吃羊乳片的习惯,只是不再急切的咀嚼,他开始眷恋乳香在口中慢慢散开的感觉,那是他生死间唯一的安慰。



10.

五年,倏忽而过。

姬发不知这几年对于殷郊和质子营的其他兄弟来说感受如何。但是于他,这是除幼年在西岐之外,度过的最安稳也最愉悦的时光。

伯邑考开始训练雪龙驹,一共两匹。

每次只要有空,他就会亲自带着它们,慢慢从西岐走到朝歌,再从朝歌走回西岐。

一遍又一遍,一轮又一轮,

西岐的百姓从最开始的新奇,到后来的习惯。只要看到雪龙驹,就知道,他们的少主回来了。

他和姬发有时能相见,有时不能,这其实并无妨碍。

朝歌城里酸甜的果干日日满仓,女娘的桂酒空了又酿。

相逢有时,山川不老,英雄年少。



11.

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从冀州成下苏孝全的死亡开始,一切就都超出了姬发的设想。

少年人还没长成伟岸的将军,就不可避免地做了逆伦的帮凶。

质子们被主帅的伪装蒙蔽,被他的英勇蛊惑。这些由王子寿亲手训练出来的刀,被所谓的信仰牵引,不可控地挥向了自己的父亲。

姬发看着眼前惨然的画面——姜文焕悲痛欲绝的哭声,鄂顺的血,崇应彪的恨,父亲平静的双眼。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错的可怕。

“马看到什么,是由人决定的。”他曾将这句话偷偷刻在心底,像是神启。

而如今,他仰望的神,脱掉了光鲜的外表,露出了他野兽的獠牙。

他们是离他最近的人,也最终成了他最好用的诱饵。

“西伯侯姬昌捏造卦象,死不足惜。但恐天下人不明真相,于大王声名不利,姬发斗胆,请大王将西伯侯姬昌囚禁,必要他向天下人认罪。”

言语诛心,商王莫测的眼神更令他脊背发凉,可这是他在当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要为父亲赢得时间。



12.

“本王为何要骗你,我是带伯邑考去见了你的父亲,你父亲很是欢喜,甚至亲口尝了他的味道。”殷寿的嗓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浑厚低沉,像曾经悉心教导他的每一次,只是那语气中不可忽视的愉悦令人作呕。

宗庙里的烛火烧得极旺,盯得久了,像是要将人的灵魂也吸进去。

姬发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失聪,因为他实在听不清,殷寿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无非又是那些欺骗人的话罢了,没一句真的,他不会相信。

他会亲眼去看看,不再做被商王蒙上双眼的马驹。

他要去找他的兄长,他的光。他们会骑着雪龙驹回家,和父亲一起。

于是,姬发眼睁睁看着殷郊满脸绝望地被侍卫拖走,接下了诛杀西伯侯的命令。



13.

朝歌的风和西岐的很不一样,

姬发总是能很轻易地将他们分辨——

西岐的风是干燥的、闷热的、带着泥土和麦饭的香气。

记忆里母亲的汤熬得极好,父亲带回的麦子蒸出的麦饭最香,而他,是西岐城年纪最小的优秀猎手。

鹿、獐子、游隼……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箭。

可是还有什么呢?姬发费力的想着,应该还有一个人——

温润端雅,举世无双。



14.

羑里的夜雨太大也太冷了,模糊了他的视线,冻住了他的思绪,耳畔只有雪龙驹渐渐远去的蹄声。

姬发忘记了很多事,

忘记了父亲看着他惊惧而悲痛的眼,忘记了被野狗撕开的伤口,忘记了那最后半片肉饼的味道。

“嗒——”有什么轻巧的东西落在地面上,溅起微弱的水花。

姬发茫然的低头,

他看到了——

一枚被破开的茧,还有,一只还未展翅就死在雷雨夜的蛾。

一瞬间,所有的自欺欺人都被打破,感官骤然回归。

是了,他还有个哥哥。准确的说,是曾经有个哥哥。

他痛不欲生地蜷缩在地上,任凭泥水将他污染,只紧紧捂住胸口,哀嚎着,

“哥哥,我好疼啊,哥哥……哥哥,我好疼……”

没有人回应他,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他的天塌了。



15.

武王不怕痛。

这是部下和妻子邑姜都共有的认知。

哪怕是被箭簇深深地扎在胸口,纵然脸色因失血而惨白,取箭时神色也始终泰然。

这给了士兵们极大的鼓舞——

他们的统帅,像是昆仑上的神仙,不惧世间苦痛,必然能带领他们成功推翻暴君的统治,成为新的天下共主。

而姬发也确实做到了。



16.

曾经宏伟华丽的鹿台此刻已是浓烟滚滚,

商朝最后的王与宠妃,站在烈火前,与姬发相对而立。

他原本可以不用亲自前来的,并肩作战的伙伴里有太多想要手刃殷寿的人。

可是他还是来了,为了找一件东西。

“伯邑考的篪在哪里?”鬼侯剑依旧锋利,姬发将它抵在殷寿的颈侧,不去管那只又想对他龇牙咧嘴的狐妖。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殷寿的表情格外坦然。

“你将篪给我,我可以留你一命。”这是姬发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殷寿摇头,“不不不,我不用你放了我,成汤子孙从来不会苟且偷生的。”

他顿了顿,“我只有一个要求——放了妲己或者将她再次封印,都随便你们——留她一命。”

“不!我不要!”狐妖闻言惊呼,猛地抱住殷寿,“我和大王同生共死。”

“别胡闹!”殷寿不管颈侧被鬼侯剑划开的伤口,奋力地将妲己往外推。

姬发冷漠地看着他们生离死别,互诉衷肠。

“好,我答应你。”毫不犹豫,他应到。

“以伯邑考的亡灵起誓。”殷寿从来知道他最怕什么。

“以,伯邑考的亡灵起誓。”他一字一顿。

殷寿听他说完终于放心,用手指沾取脖颈上的血,将狐妖从妲己的身体里唤出封入一个盒子里——无论狐妖多么不情愿,可她曾为了救殷寿散去百年修为,如今对他的血毫无抵抗之力。

殷寿将盒子递给姬发,随后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青铜卣边,从里面取出了伯邑考的篪。

穗子早已腐朽,只剩穗头还空空荡荡地挂着。

姬发接过阔别多年的旧物,将它紧紧握在手中,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下一秒,他手起剑落,鬼侯剑再一次利落的穿透了殷寿的胸膛。

“我说过,天不杀你,我杀。”

殷寿的伟岸的躯体随着剑锋的抽离倏然倒地。


稍顷,看着已无力反抗的殷寿,姬发仿佛恶作剧一般,笑着,举起了那个木盒。

在殷寿惊愕的目光里,将一只木簪,狠狠插进盒子。

“你干什么!!”殷寿目眦欲裂,他拼命挣扎,想要抢夺。

“干什么?”姬发冷笑,“苏护曾说永不朝商,狐妖却用她女儿的身子做了你的宠妃,你猜,真正的苏妲己泉下有知,会不会恨?”


他边说边轻轻拈着簪子,盒子里隐约传来狐妖的惨叫,

“我听尚父说了,这根簪子,沾满了姜王后和苏妲己的恨意,用来杀狐妖,再好不过。”

殷寿这时似乎才发现他眼里闪动着不正常的光——

姬发疯了。

殷寿心下大骇,他急切道,“你以伯邑考的亡灵起誓,你难道要他再魂魄不安吗?”

“魂魄不安?”姬发收敛了笑意,随意地将盒子扔在一旁,上前狠狠揪住殷寿的衣领,“那你告诉我,我哥哥伯邑考的魂魄在哪里?这么多年,我穷尽能人异士,以心头血招魂千次,他何曾来过我的梦里。若他真能因我今日之言魂魄不安向我索命,我求之不得!”

说罢,他将已经莹莹渗血的盒子往火里掷去,随即转身离开,再不管殷寿撕心裂肺的叫喊。


哥哥,这一次,

我带你回家。



17.

克殷三年后,武王姬发驾崩,葬于周陵。

不起坟茔,不重厚葬,唯有一篪,静静躺在他的身侧。



“青草明年春,离亭燕不等,只消烈酒醉得深。

宫宇覆上苔痕,王孙作庶人,史册太多浮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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